《中华读书报》记者采访社长

发布日期:2009-07-21 0:00:00 来源:中华读书报》第649期

《中华读书报》记者 舒晋渝

学苑出版社社长孟白胆子很大。他敢把正在赚钱的项目压缩掉;每年赔20多万的刊物他敢办;一般出版社先出平装后出精装,他敢把定价几十元的图书先做成2000元的线装书去发行……

也因此,他的冒险往往被质疑。毕竟,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出版大潮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淹没。

学苑出版社社长孟白胆子很大。他敢把正在赚钱的项目压缩掉;每年赔20多万的刊物他敢办;一般出版社先出平装后出精装,他敢把定价几十元的图书先做成2000元的线装书去发行…… 

也因此,他的冒险往往被质疑。毕竟,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出版大潮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淹没。 

可孟白的诸多想法都实现了。作为一个40人的小社,连续几年,学苑出版社回款均在2700万元左右,利润每年近300万元,每年150多种新书,再版重印的,连续10年来每年都是二三百种,重版率达到40%。 

这些,基于出身出版世家的孟白对国内外出版界的熟悉和了解,基于他对于整个行业动态的把握与准确预测,更基于学苑出版社整个团队的和谐及勇于承担的社会责任感。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大到投资上千万的出版项目,小到一个社里的研讨会,无一不是围绕着中华传统文化的抢救与保护。

收与放的较量

必须得承认,孟白是个勤于思考善于经营的当家人。1997年,他担任学苑出版社社长。那时候,学苑社已经有了自己的积累,形成了教育、医药、文史图书的小型出版社规模。按理说,孟白该知足了,社不大,日子还过得去。 

他不这么想。学苑社成立十年了,必须得想办法再上层楼。出版界的市场竞争趋向白热化,不进则退,但是,“进”则意味着风险。学苑社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行业或学科,全靠自己打拼。相对于教育类出版社、部委系统出版社以及多年来业已形成品牌的老字号出版社,学苑社生存的立足点在哪里? 

在学苑社成立十年的时候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孟白感受到的,是更为沉重的夹缝中生存的压力。他果断地采取了一项常人无法理解的“收缩”战略。所谓“收缩”,就是把正在赚钱的项目压缩掉。他耐心地对大家解释:我们社资金、人力都非常有限,应该把有限的资源集中在全社重点开拓的领域。“收缩”能够强化出版特色。 

事实证明,孟白是对的。“收缩”5年,平均每年的利润增长20%。所以,孟白在全社成立15年的社庆大会上半开玩笑地说:“学苑出版社的确像是个出版社了。”他们拥有了在民俗、中医药、文史古籍等方面形成的核心优势。 

“收缩”的同时,孟白大胆地投入资金,放开手脚去做民俗出版。做出版最难的,是面对急速消失的民俗,没有现成的文献和图片资料,需要现做调查,现拍照片,作为出版社,学苑出版社的主业并不是这个,而民俗研究者的队伍很小,能做这项工作的人很少。而且,有的民俗课题很难转化成出版物。但是,孟白的观点是:文化积累,多比少好,有就比没有强,能做成一点是一点!这就是孟白的决心。 

图书与其他产品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多样化的需求层出不穷,总能产生无穷无尽的选题。只要沉下心琢磨,肯定有出路。孟白戏称,他们今年的工作重点是三西:江西,陕西和湘西。现在在组织专家学者做调查,对于有出版价值的课题,学苑社可以提供经费支持其完成,尽可能形成一个系列。 

孟白的“放”,还体现在他的发行策略上。有一次,学苑出版社请马昌仪先生编写了《全像山海经图比较》。原计划制作成16开平装铜版纸彩印本,一算账,得卖3700册才能收回成本。而以当时学苑社的发行能力,十分困难。孟白想,这部著作是山海经研究最权威的文献,而且有2300多幅珍贵的古图,图书馆、大学和研究所以及一些收藏者肯定会对这本书感兴趣,当然需求量有限。于是专门将这本书制作成线装宣纸彩印版,1800元一套,印了500套。结果,全部销完,收回了成本。

学苑社推出的其他四五十种古籍书情况类似。立足于将散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的当今一些学科研究不可或缺的文献编纂影印,尽管每种印数仅100-200套,定价有高达二三万元一套的,但资料珍稀难觅,需求量超过印数,结果不赔反赚。

冷与热的交融

如果说教辅教材是炙手可热的出版领域,那么孟白所涉猎的,无疑是乏人问津的出版空白。比如民俗。我国解放前少数专家学者曾搞过一段,但兵荒马乱的,解放后又受历次政治运动冲击,到上世纪80年代几乎还是一片空白。而民俗学的研究对象——民间文化,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民间文化正在迅速消失,民间文化生态环境很恶劣,田野调查显得非常重要。中国几千年来一直不重视民间文化,不重视生活方式的细节记录,过去历史上没有记载,而现在重视了,却又飞速消失,孟白认识到这一严峻的现实。 

他关注所谓“冷的领域”并不盲目。孟白一向认为,出版是依附于学术的,类似于与学术共生的“附着植物”。哪一门学科有潜力,和它结合的出版便同样有潜力。而民俗文化是一只未被开掘的“潜力股”。

孟白将学苑出版社定位为“学术性”,或者说“专业性”的出版社。这意味着他要从出版角度谋划学术。他发现,某些学术成果是“冷”的,然而学术背后的故事,却是“热”的。比如考古和文物领域,有些考古发现是世界级、国家级的,研究成果本身的出版有一定价值。还有考古的项目本身“级别”可能不高,但它背后的故事可能更吸引人,更能调动大众读者的阅读口味。编辑们所做的,不仅在和学者交流的基础上了解最前沿的学术成果,还要有相当的洞察力,能够开发更深层次的系列故事。在这方面,孟白想得很周全,他尽量地创造条件,让编辑们参加学术会议,不仅仅是听,还要了解参加会议的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们所做的考古收藏书就是循此思路。一类是请大专家写,如与《中国文物报》签订协议,把该报刊载的文章选集出版;另一类请有成就的文物爱好者或收藏家写切身体会的故事的,比如陆欣的《闲话藏书》,根据他的藏书经验设计成问答式,正是初入此道的人需要了解的问题,出版以后极受同道欢迎。爆“冷门”与挖“热点”交融,使项目得到充分的开发利用,并满足了不同领域、不同层次的读者需求。

赚与赔的取舍

孟白说,其实他过去对科技比对文艺熟悉,但他发现科技速“朽”。任何一个新的科技成果是对旧成果的否定;而不同时代的文化可以互相不打架一起存留下去。他还认为,记录过去的文化其实才是“文化遗产抢救与保护”的重点。出版的职责正在于此。心存这个理念,孟白像一个追着时间跑的淘金者,不断地抢救濒临消亡的文化。 

即使亏损,宁愿用盈利的图书弥补有价值的出版物。因为他知道,所做的这一切,不是无谓的付出,而是对世界人类文化重要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记录和积累。 

近三年来,孟白的精力很大一部分放在了《民间文化论坛》杂志上。这份我国唯一的民间文化学术期刊,曾于多年前停办,孟白听说后,主动与该刊主管主办机构联系承办起来。“我就是想为以民间文化为研究对象的十几个学科提供一个平台,互相交流,互相沟通。”三年办下来,学苑社每年要赔20多万元。 

不仅如此,在办刊过程中,他发现种种倾向,包括研究民间文化的学者的定位、立场问题,研究方法问题,对民间文化事项评判的标准问题,评价标准不一,各学科、各地域学者交流的问题,外界的种种压力问题,等等,有必要请学者们坐到一起切磋。为此,学苑社组织了几次小型学术研讨。

今年3月17日至18日,学苑社发起并联合中国民俗学会主办了“海峡两岸民间文化学术论坛”,迈出了作为出版社资助相关领域的学术会议、直接介入学术研究的新探索。

遗与缺的补充

夹缝中求生,孟白靠的是拾遗补缺。他很会“钻”。钻别人忽略的细节,钻别人不屑的领域,钻读者的兴趣点。全国有400多家出版社涉及医药卫生出版,学苑社排名却能在前10名,靠的就是钻细节,钻大社不屑一顾的分支学科。比如西医,他们找准角度,只介入相对薄弱的急诊领域,一本《急诊医学》论文集,由于所收医案、论述十分实用,被医生当作教科书用,多年来重印了10次。古代传统是述而不作,而许多中医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医籍传抄中的谬误自然很多。学苑社策划了“中国古代医术典籍整理系列”,请中医古籍研究者们做了认真系统的校订,受到欢迎;另一套“现当代名老中医医案系列”,也非常走俏。

作为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孟白多年来一直在考虑,怎样为农民做点实事。适合农民看的医药书虽然多,但基本上是单病专治的,缺少全面系统的卫生健康知识介绍的图书,疾病预防和应急处理方面的图书尤其缺乏。为此,他带编辑跑了大江南北数个省市自治区的20多个乡镇调研,联合群言出版社出版了一本700页的《新农村卫生健康手册》。为了解决书贵农民买不起的问题,他想到,现在关心农民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把目光投向政府部门、企业家、社会团体、知名人士……工夫不负有心人。许多团体和个人慷慨解囊购书赠给农民。不通过书店,仍能让农民获得实用的手册。 

夹缝中求生存,需要相当的资格与资本。这一点,孟白毫不含糊。国内很多出版社涉足京剧出版。尽管如此,孟白还是发现了“漏洞”:没有一本是确切记录京剧各流派代表作唱念做打全套剧本的。于是,学苑社投资300多万,计划十年推出《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孟白说,如果只是把现有出版过的材料汇集出版,半年就可以完成,但是没有什么价值,他所采取的方式是要花大力气的,需要到全国各地甚至海外去跑,收集第一手材料,校正,翻译曲谱,时间一下就拉长了。可是,出版的价值也就在这里。《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第一辑8卷,出版第3个月销售就达100多套,一些剧团买去,可以马上用它排戏。 

在文史古籍的出版方面,更专注于拾遗补缺。例如《满语杂识》、《明清档案学》、《清代国家机关考略》等等以及外国人对中国的研究,如《中国形象:西方的学说与传说》等书;整理、编纂、出版的20余套(种)古代版画系列,形成了国内外最为齐全的古代版画资料库。 

“中华民族几千年绵延不绝,就靠文化传承。我们这代人生逢盛世,又有现代学术的武装,有幸做文化积累和传播,实为幸事。”孟白说。他最喜欢去学校或者部队参加活动,因为在那里的活动经常要唱国歌。每当《义勇军进行曲》奏响,他的心中立刻涌出万丈豪情。同许多有责任感的出版人一样,肩负的使命感使他自豪,同时也时时令他寝食不安。 

记者问他:做出版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他说,是遗憾。每出了一本书,总是发现有缺陷和不足。 

去学苑社采访之前,所接触到的编辑,没有人不夸孟白的务实。譬如,他办公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最晚;譬如,他放弃节假日审稿;再譬如,他从不愿意在媒体露面,只想踏踏实实做些实事…… 

“表面上看,你做一点事,付出了努力,其实,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家不支持也没用。”孟白对于出版社同仁的支持,满怀感激之情:“有些书不赚钱,只能把别的书利润挪来做。如果不做这些不赚钱的书,那些利润可以变成奖金,但是大家都有共识,我们从事的出版事业,得到的回报不应该仅仅是金钱。我们不是商人也不是职员,出版人是很光荣的事情。作为团体的一分子,我们每个人都为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感到骄傲。这也是这几年做得顺的原因。”孟白说,如果没有这种氛围,一个人是不可能有作为的。